第16章 纸嫁衣(1/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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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月了。
村东头王老太家那晚的怪事,像一块嚼不烂的牛皮糖,死死糊在我嗓子眼儿里,咽不下也吐不出。那纸人惨白脸上咧开的笑容,那双直勾勾盯着我的空洞眼睛,在无数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,冷不丁就从记忆的泥塘里浮出来,冻得我一个激灵。
村里人嘴上不说,可那份压在心头的疑影儿,跟秋后挂在屋檐下的老玉米棒子一样,沉甸甸的。谁家灶膛烧纸钱,那烟都似乎比往年更呛人,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、类似烧糊了的浆糊味儿,丝丝缕缕钻进鼻孔,让人心头发慌。就连村口那几棵歪脖子老榆树,叶子也落得比往年早,光秃秃的枝桠戳向灰蒙蒙的天空,活像几把枯瘦的鬼爪子。
直到村长家那场排场震天的喜事,才把这股子死水搅动了一下。
村长张罗他儿子铁柱的婚事,那真是掏空了家底,恨不得把整个村子都刷上红漆。红绸子从村口一直铺到他家院门,红灯笼挂得密密麻麻,晃得人眼花。吹鼓手腮帮子鼓得老高,唢呐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,直冲云霄。席面从院子摆到了村道上,鸡鸭鱼肉堆得冒尖,油汪汪的,香气混着浓烈的烧酒味儿,热烘烘地蒸腾着,把先前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晦气都暂时压了下去。
新娘子叫秀儿,盖着红盖头,被两个壮实的喜娘搀着,小步挪进院门。一身红得刺眼的缎子嫁衣,绣着繁复的金线牡丹,阳光下闪着富贵的光。人群嗡嗡地议论着,无非是些“郎才女貌”、“天作之合”的吉利话,把气氛烘得极热。
我挤在人堆里,脸上也挂着笑,心里却莫名有点发紧,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。那红,太艳了,艳得有点……像血。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我狠狠摁了下去。不吉利,太不吉利了。
拜天地的吆喝声震天响,人群往前涌。我被人推搡着,身不由己地往前挪了几步。就在这混乱的当口,一阵邪风毫无预兆地卷地而起,打着旋儿,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,猛地扑向新娘子!
那风来得又猛又刁钻,像一只无形的手,狠狠撩起了秀儿那沉重嫁衣的下摆。红艳艳的衣料被风鼓荡着向上翻飞,露出了下面一小截……惨白!
不是新娘子该穿的衬裤或鞋袜的颜色。
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、毫无生气的白,像糊窗户的毛头纸,又像……像极了三个月前王老太院子里,那个坐在月光下咧嘴笑的纸人的脸!
我全身的血液“唰”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,又在瞬间冻成了冰坨子。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骤然停跳,紧接着又疯狂擂动起来,撞得肋骨生疼。我死死盯着那一闪而过的惨白——它覆盖在秀儿本该是小腿的位置上,光滑、僵硬,没有一丝活物的纹理。
风停了。嫁衣的下摆落了下去,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截令人头皮炸裂的白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,只是我连日忧惧产生的幻觉。
“看啥呢?傻愣着!”旁边的李二狗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我一下,粗声粗气地嚷嚷,“赶紧往前挤啊!等着抢喜糖呢!”
人群的喧闹声、唢呐声、杯盘碰撞声,所有的声音猛地灌回耳朵里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。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,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幻觉?真的是幻觉吗?那触目惊心的僵硬惨白,冰冷地烙在了我的眼底。
喜宴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渐渐散了。醉醺醺的汉子们互相搀扶着,嘴里胡乱哼着不成调的歌,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村道的黑暗里。喧天的锣鼓唢呐停了,只剩下几只不甘寂寞的野狗,在远处偶尔吠上几声,衬得这骤然冷清下来的夜晚,更加空旷死寂。
我帮着收拾完满院的狼藉,油污和剩菜的味道混在一起,腻得人反胃。离开时,我下意识地朝新房那扇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户望了一眼。窗户纸是新糊的,透出里面一点昏黄摇曳的烛光。窗户纸上,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,靠得很近。铁柱那壮实的身影,正微微俯下去,像是要去亲新娘子……
我打了个寒颤,赶紧低下头,裹紧身上的旧棉袄,快步钻进冰冷的夜色里,只想赶紧逃离这栋被红绸包裹、此刻却莫名透着阴森的房子。那截嫁衣下的惨白,像一根冰冷的刺,始终扎在心上。
这一夜,我睡得极不安稳。梦里全是无声飘荡的红衣和咧开的惨白笑容,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染缸,窒息感一阵紧过一阵。
天刚蒙蒙亮,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尖叫,如同淬了冰的锥子,狠狠扎破了小村黎明死水般的寂静。
“啊——!!!”
那声音尖利、绝望,带着一种非人的惊恐,直直从村长家新房的方向炸开!
我一个激灵从冰冷的炕上弹起来,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膛。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。我胡乱套上棉裤棉袄,趿拉着鞋就往外冲。
村道上已经有了动静。几户人家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探出几张同样惊疑不定、睡眼惺忪的脸。大家互相看了一眼,谁也没说话,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那声惨叫传来的方向——村长家狂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