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、那就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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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清醒又悲哀地意识到,于她而言,嫁给肃王并不是一件足以令她心碎的事情。
因为她打小就知道越柳营与慕容家的婚约。
她清楚自己早晚会成为某个慕容氏的新娘,就算不是肃王,也可能是端王、敬王……是一个她没见过几面的男人。
她今夜所有的情绪,迷茫、伤心、失望、愤怒……乃至于眼下近于崩溃的冷静,都是因为请旨赐婚的人是眼前这少年。
??任何人请旨赐婚都可以,唯独他不行。
这执念来得没有根据,只是冥顽不灵地缠绕着她,她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是他就不行。
越清音捏到自己指尖的针线伤口,同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。
她习惯了受伤就去找他安慰,可今日伤她的人是他,她真是手足无措,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少女失落地坐在烛光下。
也就失落了三息时间。
她的热血在揎拳掳袖,不许她学着话本里的矫情,坐在月下灯里伤春悲秋。
被放养长大的胡人少女,心思朴素,所有处世哲学都是从野阔草原上学来的。
越清音眼神逐渐决然??
她有一枝棠花,曾经非常漂亮,可现在已经烂了。值得惋惜,但不值得她再留着了。
越清音果断伸出手,将一坛酒提到矮案上,对慕相玄说道:“喝酒么?”
慕相玄哑然张了张口,只恨身为男子,压根想不明白姑娘家瞬息万变的心事。
“是我们开封过的女儿红。”
越清音已经抽去苎麻绳:“今夜,就把它喝完吧。”
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乌维言古怪的语调。
“若是喝了,你们俩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……”
越清音掀开盖子,闻见馥郁醇厚的酒香。
……原来是绝义酒,来得正是时候。
二哥不愧是她的知音!
她本想寻个碗,可惜手边没有,秉持着待人的礼貌,她客气道:“要就着坛子喝了,你先请。”
慕相玄:“……”
他本能地觉得她不对劲,可经年的习惯还是让他顺从地接过酒坛子,捧到了嘴边。
慕相玄立即就嗅出了酒里气味的变化。
醇香里有一缕隐约的辛辣味,像是某些药材。
他迟疑地推远酒坛:“等会儿,清音,这酒不对劲……”
越清音没好气地扯扯嘴角,当然不对劲了,绝义酒能有对劲的吗?
她受够与他周旋,从他手中抢过酒坛子:“你不喝,那我喝好了。”
越清音不管三七二十一,仰头给自己大口灌酒,没几下就被呛得咳嗽,眼泪都泛出了眼眶。
慕相玄想拦也拦不住:“清音……”
他揪起心来,眼见她还要继续灌,立即劈手夺过酒坛:“我喝,我来喝!”
辛辣的酒液俯冲入喉,滋味如同火烧,全然不同于前一次的温醇。
分明是凉酒,却不知为何,烧得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,开水一般沸沸扬扬。
慕相玄忍着滚热,不停歇地给自己灌酒,直到眩晕感无法阻拦地发生。
他手一松,酒坛子砸落地面,碎成失控的陶片,飞溅的酒水染污了那身崭新的棠红衣袍,也弄湿了清音的衣衫。
他的指尖摸到湿漉交叠的布料。
少年恍惚着转头,却对上一抹雪色,呼吸猝然乱了。
越清音喝得早,身子骨也弱些,几口直灌胃中,已经让她难受得犯迷糊。
她挨着矮案,纤薄的身子打着颤,低低喊着热,里衣也被矮案蹭松了小片,被烛光照出半边玲珑锁骨,细细的小衣系绳挂在柔白的肩上。
她很不好受,又热又痒,衣襟没遮住的肌肤都泛着潮红,肩上已经挠出了两道鲜红血痕。
“别,别挠……”
慕相玄勉强定住神,想要帮她提起滑下的衣领,可刚捏住她的领子,指尖就颤抖着不听使唤。
好似骨缝中都有种灼人的渴意,无时无刻都啃噬着他,催着他勾指挑开她小衣的系绳,催着他将手掌探进她的衣料里……
……等等,不可以。
慕相玄仓皇?回手,立即攥紧自己身侧的衣袍,用力得连指节都绷出青白色。
身边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。
她往前靠近他,手掌抵在他膝前的地面上,抬头望向他时,双眸迷离得难以聚焦。
她迷蒙地唤出名字:“……相玄?”
慕相玄闻见她唇齿间溢出的橙花气息,香得像雾一样,缱绻地引着人去缠绵探索。
他难耐地低头喘了声。
清音似醒未醒,迷茫地对着他:“……嗯?”
少年被酒水溅湿的衣袍已经泄露出狼狈,他难堪地偏过头,避开她探近的脸庞。
……他知晓那酒里有何不对劲了。
带来完全无法压制的变化,勃发的破坏欲,想要看见她另一种模样的低劣欲望……
他该尽快起身离开,可双腿完全拔不动。
那蛮横的药性在他血液里发芽壮大,禁阻着他离开,逼迫着他寻近馥软的雪地,就此扎根,扎得根深蒂结。
她还预知不到危险地靠近他。
“清音……”
他的嗓音低得微哑,滚烫的手掌抚上少女柔软的脸:“走得动吗?”
越清音恍惚着点点头,看见他如释重负地笑笑。
他的手抖得厉害,语气却竭力温柔:“你离开这,好么?”
越清音又点点头,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。
她晕头转向,只记得自己狠灌了几口酒,现在渴得如被烈火干烤。
相玄让她离开,对的,她该去找口水喝……
然后还未完全站直,腕间就钳上一道箍力,坐在地上的少年将她用力拉了回去。
她腿上的力气骤然散去,晕乎乎地栽进他的怀里。
慕相玄搂住她,沉乱地喘着气,猛然闭眼扯好她的衣领,狠骂自己糊涂。
她也喝了酒,又不清醒,他怎敢让她这样离开,万一出了什么事……
可她留在这儿,就不会出事了吗……
怀里的少女似乎发现了清凉舒适的窍门,无意识地往他胸膛上贴,细腻的指尖也不安分,轻点轻划过他的下颌,抚摸过他的脖颈……
慕相玄近乎可耻地捕捉她指尖带来的触感。
甚至说不清,他有没有希望这触感可怜可怜他,然后心软地落去别的地方……
火蚁噬心般的灼烫越来越猖狂,血液翻涌得似乎皮肉下有活物窜跳,慕相玄额角青筋暴起,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住骨子里的劣性了。
他重新睁开眼睛,低头看见她将潮红的脸颊半埋进他怀里,浓长的眼睫毛像扇子扑簌着。
……她满心满意地信任依赖他,他却要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对她用强么?
他克制住呼吸,搂着她坐起来了些。
越清音本能地渴望贴近,还想抬手勾住他的肩,却被他使劲压下了动作。
她委屈巴巴地仰脸看他,懵然发现他将自己的唇角咬破了口子,血色弥漫开来。
越清音呆愣愣地问:“你疼么……”
没听见答声,但有一道冰凉刺骨的寒意抵进了她的手心。
越清音打了个冷颤,低头才发现他将那把玄黑匕首塞进了她手里。
他的呼吸已经乱得毫无节奏,指尖也抖得不像话,可还是竭尽全力牵引着她,带着她将匕首的刀尖抵到他的喉间。
“我不疼的。”
他似乎在回答她方才的问句。
越清音攥刀的手一紧,猛然回过神来。
身前的少年已经无暇顾及其他。
他艰难按耐住往她身上扑去的渴望,胸膛重重地起伏,眸光却眷恋,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。
他做了个动作,教她将那匕首扎进他的喉咙里。
“会么?”他这样问。
越清音张了张口,却发不出声音。
她会。
……她当然会。
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教她了。
在她及笄的那一年,二皇子来了越柳营。
她起初还是无忧无虑,在军营里四处凑趣儿,与伙伴们欢快玩耍。
但没过几日,慕相玄与乌维言就将她堵在了院子门口。
他们不许她出门了。
她很不服气地索问原由,可那两人比如今更青涩的脸庞上堆满了难以启齿,支吾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最后,他们连哄带骗地对她说日子不吉利,不宜出门,竟还轮番站岗在她的院子里守了好几日。
越清音被关得快要头顶长蘑菇,好不容易等到两人都被她爹喊走的时机,立即欢天喜地拎着纸鸢出门。
她忘了那只拖着彩尾的纸鸢是如何挂上树梢的,只记得当时自己半点也不慌,随意蹬掉鞋子与罗袜,轻捷灵活地攀上了高树。
她刚够到纸鸢的时候,忽然听见树底下一阵喧笑声。
越清音认得那几个人,是二皇子带来的幕僚人才,她好奇又不解地往下望,不明白这群年纪能当她父亲的男人为何围着她的鞋袜,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。
甚至有人捡起她的绣鞋与罗袜,就势卷进了他的宽袖里。
她急了,扬声提醒道:“那是我的!”
底下那人笑得更大声了:“我们瞧见了。”
他们语调轻浮地猖笑许久,越清音才听明白意思。
大概是什么迂腐有病的京中规矩,说女子要贞洁守身,若是被外男看见了她的双脚,那她的清白闺名也算是毁了。
越清音无言以对,无法理解他们的激情狂欢,眼见讨不回鞋袜,索性捡起纸鸢就下了树。
她仰着下巴,毫不在意地赤足往回走:“傻子才会将清白放在脚上。”
那几人先是诧异,很快又下流地笑。
“那你的清白放在哪儿了?”
越清音不想搭理他们,拎起自己小纸鸢就要回院子。
可那群人瞧着她稚气未脱,很好欺负的模样。
又笃定这种事情有损清誉,她只会忍气吞声不敢声张,竟然胆大包天地拦住她的去路。
“别让她走!”
那个穿宽袖的男人嬉皮笑脸道:“快去请二皇子来!”
“她的鞋袜还在这呢,只要请二皇子来看清她的双足……嘿,届时越将军为了保全越氏名声,说什么也会将她嫁出去的……”
“那岂不是正好全了殿下的心愿,哈哈哈!”
越清音被拦出一肚子火气,正欲张口骂人,身侧的一个矮胖子却大惊小怪地凑到她身前:“喔唷!”
那胖子目光淫猥地盯着下方:“越姑娘没学过女训么,怎么穿这么短的裙子?”
他同旁人指指点点道:“你们瞧瞧越姑娘,看起来乖巧可人,背地里却如此狂放,裙子连脚尖都盖不住呢!”
一群人闻言,还真的眺着眼来瞧,涎着脸笑道:“还真是……”
“都说鄯善姑娘格外白皙,今日看来确实不假,越姑娘冰雪肌肤,是随了亲母吗?”
“哎,你退后什么呀!你穿这么短的裙子,不就是想让别人看的吗?”
在放肆的大笑声中,有个瘦条汉子舔着唇靠近她,嬉笑道:“其实我本家也姓慕容,既然看了你的脚,不如我娶你……”
他的嘴巴还在张合,下一刻,腥膻的血液却已经溅到了草坪上。
“扑通”一声,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栽到地面。
在几人惊恐万状的眼神里,慕相玄拎起那汉子头颅,轻蔑地嗤声:“就你还想娶她?”
越清音第一次亲眼见他杀人,大概还是有些意外的。
待乌维言赶到时,慕相玄已经割下了所有人头,顺带剜出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,粘稠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。
乌维言险些被吓得死不瞑目了。
越清音体贴地搀住柔弱干呕的二哥。
杀星少年甩甩匕首上的污血,一步步走到她跟前。
越清音神色越发乖顺,心想,他都杀人发泄了,可不能再骂她贪玩偷溜了吧……
然而,少年冷冷看了她半晌,只朝她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。
“会么?”
他将那把匕首抛给了她,从此就成了她的物件。
……
昏沉沉的房屋里,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。
当时他赠她的那把匕首,她一直贴身带着,眼下就贴在她的掌心里。
越清音刚压下的难过再次复苏。
她有一枝棠花,曾经非常漂亮,但现在已经烂了。
慕相玄还想要她抵近匕首,冰凉的金属刀柄已经被她灼热的体温暖化。
越清音极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,他瞳仁的墨色与他们初识时一般无二,看着她时总是温情润泽。
……棠花烂了就该扔了。
可它曾经的模样太漂亮了。
……她想要再留它一夜。
越清音听见血液横冲直撞的声音,撞得她心跳如狂。
“相玄……”
她轻轻低头蹭着他的耳鬓,小声对他说:“我没看过避火图……”
慕相玄搂在她后腰的手轻颤了下。
她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,在少年震晃的目光里,将那把玄黑匕首扔到遥遥角落去。
“我不会。”
少女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他的耳尖:“你再教教我,好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