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窑火熄,光不止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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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知白展开不过三页,眉头便骤然一紧。

指尖在几处删改之处轻轻划过,唇角浮起一丝冷笑:“好一个‘涤荡虚浮’……实则是削骨换魂。删‘民为邦本’,去‘政在养民’,连‘疏渠导流以治国’都被斥为俚语?这是要断了士人之思,锁住天下之口。”

他抬眼看向谢梦菜:“他们不是修典,是灭言。”

谢梦菜垂眸,烛火映得她面容半明半暗:“可圣旨已准,百官无谏。若我强行翻案,反落人口实,说长公主干政擅权。”

沈知白沉默片刻,忽而一笑:“既如此,何不顺水推舟?”

“哦?”

“他说要复古,那就复得彻底些。”他缓缓道,“依汉制旧例,凡重大典籍更易,必设‘遗经考’——召集天下饱学之士,共辨真伪,由公论定其存废。若真信古法,便不该惧怕质疑。”

谢梦菜眼中微光一闪。

“让天下读书人自己来争。”沈知白声音低沉却有力,“是非对错,不在一纸诏书,而在万口相传。”

翌日清晨,宫门开钥,一道谕令如惊雷滚过京华:

“今修《靖禾礼典》,事关文脉根本。特开‘遗经辩大会’于太学讲坛,凡有志之士皆可赴会论道。登台陈词者,记入仕途资历;胜出者,授翰林待读衔。”

消息传出,四方震动。

江南书院连夜集会,北地学舍星夜启程。

粗布麻衣的寒门子弟、隐居山林的老儒、甚至边陲戍卒中的识字兵丁,纷纷背起行囊,涌入京城。

他们带的不是金银,是几十年抄录的孤本、祖传的注疏、压箱底的残简。

而最令人意外的是,那些曾默默服从删改的编修们,也开始悄悄翻出私藏的旧稿,对照古籍,逐字校勘。

风,已经起了。

程临序在边关大营接到密报时,正擦拭着染血的战刀。

他看完纸条,只冷冷下令:“调三队医营精锐,扮作游学书生,即刻南下。记住——不准动手,只准开口。”

大会当日,太学讲坛人山人海。

青衫学子挤满阶前,连屋檐瓦片上都坐着人。

郑文昭端坐高台,面色镇定,心中却早已警铃大作。

他安排门生登台,准备以“俚俗不堪入典”为由,彻底否定“疏渠治国”之说,将其钉死在“野语妄言”的耻辱柱上。

“诸位!”那门生昂然立于台上,“‘治国如疏渠’,不过贩夫走卒之谈,岂能载于煌煌礼典?所谓古籍佐证,多系后人伪托,不足为凭!”

话音未落,台下一人缓缓起身。

是赵元吉。

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直裰,手捧一本破旧竹简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遍全场:

“敢问先生,《管子·度地篇》有云:‘善为国者,必先除水害,而后民事兴焉。’此非疏渠之意?《汉书·沟洫志》载:‘禹抑洪水,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’,此非导流之实?《孟子》曰‘禹八年于外,三过其门而不入’,为何?只为疏川导滞!”

他一句接一句,引经据典,一口气列出十一部先秦两汉典籍,从《吕览》到《淮南鸿烈》,从《水经》佚文到敦煌残卷,条分缕析,环环相扣。

最后,他抬头直视郑文昭:“若此皆伪,那请问大人——您删的究竟是俚语,还是民心所向的治世之道?”

全场死寂。

随即,掌声如潮水般炸开。

郑文昭脸色铁青,指尖掐进掌心。

他想呵斥,却发现四周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——有愤怒,有怀疑,更有觉醒。

散会当晚,秋风萧瑟。

谢梦菜独坐书房,烛火摇曳,案头堆满了各派论辩实录。

她一页页翻过,唇角渐扬。

这些文字里藏着的不只是学问,更是被压抑太久的思想火种。

忽然,窗外风起,烛火应声而灭。

黑暗中,远处传来诵书声。

起初是一人,接着是十人,百人……层层叠叠,自城南书院方向传来,如同潮水漫过城墙,淹没了寂静的夜。

“水者,民也;渠者,政也。疏之则通,塞之则溃……”

一声声,一句句,在风中回荡。

她静静听着,许久,才重新点燃蜡烛。

火光跃动,映在纸上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文字在跳动生长。

廊下,裴砚之仰望星空,衣袂翻飞,低声喃喃:

“礼典可改,庙堂可易……但有些东西一旦种进人心,连圣旨也拔不出。”

就在此时,城南某家布庄内,一名老妇正抖开一匹粗麻布准备裁衣。

昏灯下,她眯着眼凑近布面,忽然怔住。

经纬交错之间,竟隐隐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小字——

凸起如痕,若隐若现。

她颤声念出:

“治国如疏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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